情境：创业的时空体系
情境（context）原义为上下文或编排，在创业研究和实践中，意味着创业主体与外部世界的联结和交互，比背景、环境更突出主体活动，比情景、场景更关注外部系统，同时又因承接着创业过去和未来，从而更具动态属性。因此，情境可以从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进行解读。
比如，从空间维度看，情境具有层次（如个体、群体、组织和环境等）、包含要素（如人、财、物和信息等）、充满节点（如层次和要素之间的联结点等）；从时间维度看，情境是创业过程的一环，而创业通常不是有始有终的线性阶段（钟表时间观），更常见于无始无终的循环周期（过程时间观），因此当下的创业情境有可能是前期的结果、后期的开始，更有可能因为循环而处于创业过程的任何时点。
借用王之涣的《登鹳雀楼》来形容情境的时空体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诗句里有空间感：太阳、高山、黄河、大海、鹳雀楼，更有时间感：太阳升落、河流入海，还有情境主角即时空体系的主体：站在这里、希望登高。
如果把观者王之涣作为创业者，那么这首诗整体而不只是鹳雀楼是他所处的情境，情境嵌入在上下文即高低远近的时空中，而创业者正是情境产生和存在的源头。古人云“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时空情境因创业者之谋而呈现。
不确定性情境：创业者与时空交错
空间和时间维度交错而出的情境对观者而言具有不确定性。从物理学角度来看，20世纪20年代不确定性原理被提出，提出者即量子物理学家海森堡认为，不确定性是指观测者无法同时知道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空间）及其速度（时间），这颠覆了数百年以来基于牛顿经典力学对宏观世界绝对时空的确定性认知。后来，另一位量子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一个经典思想实验“薛定谔的猫”，一只处于生死叠加态的猫再次挑战传统认知。暂且把物理讨论放在一边，单看这个实验的情境，也会启发创业者重新审视身处世界的时空不确定性。
其实，创业者也挺像实验中身处密室的这只猫，周遭因素的衰变有概率（时间）、制度的设计有机关（空间），但这些都充满不确定，生与死的状态不是确定性地从二者择一，而是生死即二者叠加，最终结果因观测而显现，但这个结果某种程度上也因观测而坍缩：原本的生死叠加态，因观测而坍缩为非生即死的某一确定状态。
这与创业失败的界定有些相似。不少学者主张创业失败没有客观标准而由主观认定，换言之，创业者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是主观判断的结果，所谓“危”还是“机”、“成”亦或“败”，或许也如同薛定谔的猫一样处于叠加态，结果取决于创业者怎么测，但最为重要的不在于怎么测甚至测不测生死结果，而在于创业者能否在生死不确定性情境的时空中持续成长。无论从哲学家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还是孙子兵法里的“置于死地而后生”，都能体味出这种生死叠加态的时空观，以及顽强活下去的生命力。就像连环创业者、美团创始人王兴的感受：所谓TOP，Talent（天赋）和Opportunity（机会）不可或缺，但一定要有Patience（耐心），耐心让创业者在不确定性情境时空中，扛得住、熬得起。
再来看另一个在创业领域熟知的不确定性游戏实验。同样在20世纪20年代左右，奈特进行了关于预测、风险与不确定性的开创性研究，认为不确定性在于创业者追寻的是不可知问题。后来，学者丹尼尔·埃尔斯伯格在1961年设计了反映奈特不确定性的游戏，从中也能体察创业者与时空维度的交错。
游戏规则是：挑出一个红球就算赢。现在你面前有三个瓶子：第一个瓶子里红球和绿球各一半；第二个瓶子里装有球，但你不知道红球有多少个；第三个瓶子你连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你会选择哪个瓶子呢？根据奈特观点，大部分人会选择红绿球各一半的瓶子，而创业者作为在不确定性情境下创业的人，将可能选择第三个瓶子。
在这个游戏实验中，三个瓶子代表不同问题类型：已知、未知、不可知，反映了预测、风险、不确定性三个概念差异，尤其第三个瓶子反映了创业的不确定性情境。总之，瓶子和彩球以及瓶子里面的不可知营造了空间感，而时间感则在创业者的行动中显现。当前学术界和实践界都在强调用市场测试代替市场调查，关注迭代循环而非抵达终点，甚至有创业者提出“完成比完美重要”的口号，背后的相通之处在于通过创业行动激活时间，以此探知不可知的空间，从而在行动中把握创业时机、开拓新事业疆域。
科技创新时代的不确定性：固态变液态
科技创新时代的创业情境，空间面貌新异，时间节奏紧凑，不确定性升级。ABCDEF新技术（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大数据、伦理、5G）和Q霸权（量子优越性）为代表的突破，摩尔定律从过去的18-24个月到6个月再到现在的失效，奇点时刻即将到来的预言，这些给经济社会带来诸多挑战和机遇，也不断刷新着身处不确定性情境中的创业者对时空巨大变革的认知。
最为明显的时空观变化在于，时间维度凸显，时间价值升级。相比较空间维度的固态属性，当下的创业情境更具时间维度主导的液态属性。当代著名社会家与哲学家之一齐格蒙特·鲍曼一直在追问“我们现在以及未来正在发生的社会本质的转换究竟是什么？”，提出了“液态现代性”理念。他认为，传统社会人们的观念、行为方式、制度等所有东西都是固态的，就像一块“磐石”被众人坚守，因为只有掌握积累的经验，才能活在现在、面向未来；而在现代社会，互联网和全球化汹涌来袭，让原有的固态社会形态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式微乃至消失，“磐石”崩解了，构成世界的基底变成了瞬息万变的“流沙”。他用“不确定性”“流动”“没有安全感”“瞬间生活”等词汇来描述当今的世界。
从社会学的反思再转向残酷的战场，在战争中体味时空观的变革。二战时期，苏联在与德国的对抗中，用“空间换时间”，借助辽阔疆域争取到了宝贵作战时间。而在当前的信息化战争中，耗费的时间更加精准细，作战的时段则是全时性，这些都使得行动的聚合力变得强大，而区域的空间边界和藩篱则日益消弭，更容易实现“时间换空间”，传统的空间流程顺序打破，时间变得可折叠（如行动的实施和准备阶段可以同步展开），从而达到空间体系整体联动的效果。
回到创业的战场，作为创业型管理者代表之一，华为创始人任正非一席话或许能代表创业者对不确定性情境的时空认知，从中还能读出创业生死叠加态的意味。任正非曾在约十年前一篇名为《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内部文章中写到：“我们伸出头去，看见我们现在是处在一个多变的世界，风暴与骄阳，和煦的春光与万丈深渊并存着。我们无法准确预测未来，仍要大胆拥抱未来。”“我们对未来的无知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死亡是会到来的，这是历史规律，我们的责任是应不断延长我们的生命。千古兴亡多少事，一江春水向东流，……不回头。”
是啊，科技创新时代的创业不确定性情境也像东流春水，空间与时间充分融汇，若明若暗的创新前途、起起伏伏的创业道路，空间在流动，固态变液态。创业者的新事业可以像山一样在空间上坚实宏伟，但也须像水一样在时间上自由流淌。正如建筑大师贝聿铭的心得：最美的建筑应该是“建筑在时间之上”（stands the test of time），时间会给出答案。
创业管理金字塔与四季歌
根据创业不确定性情境的时空体系，结合国内外相关研究和实践，本文基于教研探索，提炼如下图所示的创业管理金字塔体系：创业管理作为不确定性情境下验证性、创新性、试错性和迭代性的快速行动机制，基于艺术思维和技术行动的联动，以一套情境为出发点，呈现二元逻辑导向，整合三类创业要素，形成与四个季节相通的四段循环进程，通过运用二十四节气智慧有助于认识和突破诸多创业节点问题，从而促进创业管理体系的优化与演进。
音乐是时间的艺术，希望通过四季歌般的四段创业循环进程，让金字塔般的创业管理知识和实践体系能够动起来、有节奏。以下是对以上金字塔四季歌图示的简要解析，从创业情境出发，在提炼创业管理研究和教学相关知识点基础上，以期为创业实践路线提供参考。
一套情境：不确定性。当前技术和社会系统的迅速变革，使得创业管理者的思维和行动不能囿于空间维度，更需要保持对时间维度的高度敏感和观念重塑。钟表时间观将时间视为绝对的、集中的、恒定的、线性的、机械的，过程时间观将时间视为主观的、开放的、相对的、有机的和循环的，创业中的时间，不只是提升效率的稀缺要素，更是承载不确定性情境的柔性资源。以VUCA为例，打头的V（流动性）凸显时间价值，C（复杂性）侧重反映空间特征，A（模糊性）更像是U（不确定性）的初级版，U（不确定性）是VUCA凝聚点。
二元导向：因果逻辑和效果逻辑。不确定性情境下创业者如何进行决策和采取行动成为核心问题，常见类型如下图所示两种逻辑导向。当然，二者差异并不意味着彼此相互对立。在现实决策中，创业者可能根据不确定情境同时运用这两种决策方式，只是在某个具体的时段其中一种决策方式占主导地位，这就需要创业者具有悖论管理的思想和能力。
三类要素：创业机会、创业资源、创业团队。创业教育之父杰弗里·蒂蒙斯提出创业是创业机会、资源和团队三个重要因素相互匹配与平衡的动态过程，模型如下图所示。但是在此之前，依然要紧扣不确定性情境，如开篇所言，情境因创业者而产生和存在，因此，不可忽视图中“创业者”与其他要素不同的起点地位。三类要素之间的匹配并非自然而然，创业者须要借助商业模式来联接各要素，并在沟通力、领导力和创造力驱动下保持各要素之间的动态平衡。机会、资源、团队还可以用孟子的天时、地利、人和来对比，机会（时间）不如资源（空间）、资源不如创业者/团队（人）？荀子的观点更能反映出时空一体化：“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
四段进程：精益启动、模式创新、价值创造、永续成长。创业过程不是线性、而是非线性，表现为一个循环过程，但又不是简单闭合的循环，而是超循环过程。超循环理论来自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德国生物学家艾根，意味着从简单的化学演化向复杂的生命演化过渡中，必须由自组织等超循环结构实现质的跨越。
四段进程就是嵌入在金字塔空间体系的四季歌：起——春季的精益启动，代表了不确定性情境下创业者验证性行动，以“快”为导向。承——夏季的模式创新，代表了不确定性情境下创业者创新性行动，以“好”为导向。转——秋季的价值创造，代表了不确定性情境下创业者试错性行动，以“多”为导向。合——冬季的永续成长，代表了不确定性情境下创业者迭代性行动，以“久”为导向。
节点问题与节气智慧：创业节点与二十四节气。创业管理金字塔体系及其发展历程作为动态网络结构，包括诸多节点，仅仅关注整体网络的体系结构是不够的，还必须要考虑到节点的特性。创业管理的一个个节点背后，往往藏着一个个问题，问题导向是解构节点的关键，比如创业者是核心节点，潜藏的问题包括：为什么某些人会成为创业者、创业者成功或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在提出、分析和解答类似上述一个个问题过程中，创业者这个节点的内涵和作用就不断清晰和明确，也为更好地成为一名创业者提供了具体行动方向。
创业管理的进程也是打通创业节点问题的过程，春夏秋冬创业四季进程中的重要节点问题，二十四节气智慧来帮忙。越来越多的学者和创业者重视东方主义对时间的认识：不是有始有终的线性过程，而是无始无终的循环过程。无独有偶，被誉为中国第五大发明的二十四节气在2016 年11 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项时间制度成为中国向全世界贡献的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的杰作，虽然是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传统知识系统，但其所主张的尊重自然、将生产活动与季节规律契合、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理念，对创业管理者也极具启发：重视创业的不确定性情境，探索创业活动与情境时空变换的融通、追求主体与情境动态平衡的创业管理之道。
上图尝试将二十四节气智慧与创业节点问题相结合，以期为创业实践提供时空观上的启发和参考。不过，也许有人会问：季节和节气是农耕文明智慧，还适用于认识和解决现在和未来的创业节点问题吗？其实创业者与农民有不少相通之处。传奇创业者褚时健生前说自己的规划是“做一个好农民，带着一群好农民，把农业做好”，他的“褚橙”不只是农产品、更是励志橙；小米创始人雷军表示创办小米，不坑人，要像农民一样一份耕耘一分收获，不做坑爹的事情；马云曾说中国人“本身每个人都是农民出生”，农业文明和商业文明要完美结合，并在湖畔大学2019年开学典礼上提醒学员：创业做企业的道路和农民种地是一个道理，有收成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你再强大，也会遇到年份不好，这点大家还是要有思想准备。
艺术思维与技术行动：智圆行方、知行合一。科学性和艺术性是管理的一体两面，创业管理体系也不例外。着迷小提琴的科学家爱因斯坦说他的很多科学成就来自音乐的启发，管理大师彼得·德鲁克认为管理是一门真正的博雅艺术，很多创业者也从音乐、绘画、文学和建筑等艺术作品中找到灵感，不少创业教育也借助游戏和电影等艺术形式启发和提升学生的创新创业思维和技能。
艺术思维与技术行动合一也契合了不确定性情境。19世纪英国诗人济慈曾提出颇有趣的概念“负能力”，认为所有伟大艺术家都具有这种能力：“处在不确定、神秘、怀疑的状态下，而不会急躁地想要探询事实与缘由”，能够满足于不完全知识的能力。管理大师詹姆斯·马奇强调思考的美学起点，重视想法是否有优美、雅致或耳目一新的特质，认为管理是真理、美、正义和学问融为一体。特别是在科技创新时代，如何让高精尖的黑科技创造出五彩缤纷的美丽生活，创业者的技术行动需要和艺术思维联动。
尾声：不确定性情境中的创业成长
创业维艰，不确定性情境中的创业者总是风雨兼程。上周四（4月2日），瑞幸咖啡自爆财务造假，盘中数度暂停交易，股价暴跌逾80%，第二天凌晨，瑞幸在内部发文呼吁员工不忘初心，“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道阻且长”出自《诗经》，意指前行道路充满阻碍且漫长久远，“行则将至”出自《荀子》，意指只要坚持不懈走下去，就一定能够抵达目的地。无论瑞幸咖啡凉热，永远在路上的创业者，如何在不确定性情境的时空体系中走得高远且持久，的确是一道时空难题。
答案在风中飘，也有可能在树中藏。《美国科学院院报（PNAS）》在今年1月发表了一篇揭示银杏长寿千年秘密的重磅研究成果，中外科学家发现原产地中国的银杏树，作为长寿树种代表之一，并非受某单一长寿基因调控，而是由多个因素在生长与衰老过程中进行综合平衡，而且那些树龄百年千年的银杏树，虽在变老但从未老态，始终在充满活力地“推陈出新”。在关注此成果的众多报道中，《科学（Science）》杂志以“银杏如何长生不老”为题的评论文章第一句话比较有趣：Long-lived humans having nothing on trees——长寿问题上，树秒杀人类。
安静的树如何栉风沐雨、顽强生长，大自然带来的启示不只限于自然科学。上个月底我曾在“工商管理学者之家”平台以“从银杏长寿秘密看创业成长规律”为题进行过交流，课下得到导师张玉利教授的很多点拨，让我又想起张老师经常提到的观点“小企业不是规模小的大企业”以及开启我博士学习生涯的张老师专著《企业家型企业的创业与快速成长》。银杏的成长与老化交织、长高与变粗交替、速度与耐力交叠、在有限的空间与无限的时间赛跑，这些长寿秘密与创业成长也有不少相通之处，不确定性情境中的创业成长，或许也可以视为一门生命科学。
这段时间，严峻复杂的新冠疫情让人们对生命和大自然的敬畏感更加强烈，相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冬去春来、四季更迭，正如金字塔四季歌所反映的创业管理进程：逾越一个个严寒挑战、迎接一次次春暖花开。这篇文章从创业不确定性情境的时空观入手，勾勒了创业管理金字塔和四季歌的大体轮廓，期望为创业者行动和企业持续成长提供一些借鉴和启示。如您有进一步的问题或想法，欢迎在NET2019平台交流，还可以通过慕课《创业管理四季歌：艺术思维与技术行动》（已在学堂在线慕课平台上线）和教材《创业管理·四季版》（即将由机械工业出版社出版）一起探讨。教研探索与创业旅程也有相通之处，身处不确定性情境中，期待与您共创成长，汲汲骎骎，月异日新。
